他們由日出大門離開潘托斯,可提利昂根本沒瞧見什麼日出。「就像你從未到過潘托斯一樣,我的小朋友,」伊利里歐·摩帕提斯一邊拉上紫色天鵝絨的轎簾,一邊保證道,「如同沒人知道你的到來,一定也不能讓人看到你離開這座城市。」
「沒人知道啦,除了把我塞進酒桶的那些水手,那個為我打掃船艙的侍童,你送來給我暖床的那個女孩,還有那個會騙人的長著雀斑的洗衣婦。哦,還有你的護衛。除非你已經把他們的腦子和蛋蛋一起摘掉了,他們知道這裡不光就你一個人。」轎子懸掛在八匹帶著沉重挽具的高頭大馬中間,四個太監分在兩邊跟隨,更多的跟在後面,保護著行李。
「清者自清,」伊利里歐向他保證。「送你到這來的那艘船已經在去往亞夏的路上了。若大海慈悲的話,它也要兩年之後才能回來。至於我的僕人,他們愛戴我。不會有人背叛我的。」
好好留著這想法吧,我的胖朋友。終有一天我們會把這些話雕刻在你的墳墓上。「我們該坐那艘船走,」侏儒說。「去瓦蘭提斯最快的路就是從海上過去啦。」
「走海路太冒險了,」伊利里歐回答。「秋天是風暴的季節,而且海盜們仍盤踞在石階列島並冒險外出去掠奪那些老實人。可不能讓我的小朋友落入那些人手裡。」
「洛恩也有海盜。」
「是河盜。」乳酪販子用手背遮著嘴打了個哈欠。「不過是些追逐麵包屑的蟑螂船長。」
「無稽之談。」
「是真的,那些該死的窮鬼。這麼好天氣下我們為什麼要談論這些呢?我們很快就能看到洛恩了,到了那裡你就能擺脫伊利里歐和他的的大肚子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痛飲和夢想吧。我們有著美酒和佳肴可供享受。為什麼偏要去討論什麼疾病和死亡呢?」
提利昂又聽到一把十字弓弓弦的顫動聲。他問自己,為什麼要糾結這些呢?轎子搖晃著,令人安慰的晃動讓他感覺自己彷彿是呆在母親臂彎的嬰兒。我該清楚事情不像我所想那樣。鵝毛填充的絲質枕頭墊著他的臉頰。紫色天鵝絨壁牆在頭上匯成拱頂,瑟瑟的秋風中轎內卻溫暖宜人。
一隊騾子跟在他們後面,馱著箱子、酒桶和裝著美食的盒子,以保證乳酪領主旺盛的食慾。他們早上就著辣味香腸,喝下一些煙莓棕酒。鰻魚凍和多恩的紅酒伴著他們度過了午後時光。到了晚上,在淡啤酒和密爾烈酒的幫助下,他們消化了薄火腿、煮蛋和填滿洋蔥大蒜的烤雲雀。轎子還是慢悠悠地前行,保證著乘坐者的舒適,但是侏儒很快就發現自己被不耐煩弄的坐立不安了。
「我們走到那條河還有多少天?」那天晚上提利昂問伊利里歐。「照這個走法,等我看到你那龍母的龍時,它們恐怕長的比伊耿當年那三條龍還要大啦。」
「果真如此的話,一頭巨龍比小的更加可怕。」總督聳了聳肩。「我會很高興地歡迎丹妮莉絲女王光臨瓦蘭提斯,為此我必須依靠你和格里夫。我會在潘托斯好好招待她,為她回歸鋪平道路,我會陪伴著你的,只是……嗯,一個又老又胖的人需要他的安逸,對吧?來,喝杯葡萄酒吧。」
「告訴我,」提利昂邊喝邊說,「一個潘托斯的總督為什麼要在乎誰在維斯特洛帶上皇冠呢?這場投機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我的大人?」
這個胖傢伙舔掉嘴唇上的油脂。「我老了,厭倦了這個充斥著背信棄義的世界。在我剩下的日子裡,做些好事,去幫助一個可愛的姑娘拿回她與生俱來的權利,這有那麼奇怪么?」
那你就該送我一套魔法盔甲和在瓦雷利亞的一座宮殿了。「如果丹妮莉絲只是個可愛的年輕姑娘,鐵王座就會把她割成可愛的碎片了。」
「別擔心,我的小朋友。她有著伊耿留下的真龍血脈。」
庸王伊耿,殘酷的梅葛,還有醉鬼貝勒留下的血脈。「再給我講些她的事。」
這個胖傢伙陷入深思。「丹妮莉絲來到我這時還是半大孩子,但已經比我的繼室更加動人,害得我我差點動心要把她納入房中。但她那麼驚恐害怕,我知道和她做伴得不到什麼樂子。為了擺脫這個瘋念頭,我找個了暖床的好好地泄了泄火。說實話,我不認為丹妮莉絲能在那些馬王之間堅持太久。」
「那也沒能阻止你把她賣給卡奧·卓戈……」
「多斯拉克人不做買賣。還是這麼說吧,她哥哥韋賽里斯把她送給卓戈來贏得卡奧的友誼。一個自負而且貪婪的年輕人。韋賽里斯渴望他父王的王座,但又垂涎丹妮莉絲,不情願放棄她。公主出嫁的前夜,他曾試圖溜上她的床,堅持認為如果他不能和她攜手,那就奪取她的童貞。要不是我派出護衛守著她的房門,韋賽里斯可就真的遂了他多年的願望。」
「他聽起來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韋賽里斯是瘋王伊利斯的兒子,正是如此。丹妮莉絲……丹妮莉絲卻很不同。」他把一個烤雲雀扔進嘴,連骨帶肉嘎吱嘎吱地咀嚼著。「那個曾在我宅邸庇護下驚恐的孩子死在多斯拉克草海中,在血與火中重生了。這個龍後沒有辜負她的名字,是個真正的坦格利安。當我派出船要帶她回家時,她轉身去了奴隸灣。沒用多久,她征服了阿斯塔波,令淵凱屈服,並洗劫了彌林。如果她沿著古老的瓦雷利安道路西進的話,下一個就輪到曼塔雷斯了。如果她來到海邊,那麼……她的艦隊必須在瓦蘭提斯取得補給。」
「不管是陸地還是海上,彌林和瓦蘭提斯都離得挺遠,」提利昂評論道。
「如果是龍直飛過來的話,五百五十里格,要穿過沙漠,高山,草地和魔鬼出沒的廢墟。很多人會死掉,但是那些活著到達瓦蘭提斯的都會變得更強壯……在那裡他們會發現你和格里夫,帶著生力軍和足夠載著他們跨海到維斯特洛的船隻等著他們。」
提利昂努力回憶他對瓦蘭提斯的所有了解,九個自由城邦中最古老和最驕傲的。有些事不對頭,就算只有半個鼻子,他也嗅的出來。「據說在瓦蘭提斯每個自由人都有五個奴隸。祭司們為什麼會幫助一個要結束奴隸交易的女王?」他指著伊利里歐。「就此而言,你又為了什麼呢?奴隸制可能是被潘托斯的法律所禁止,但你還是在這貿易中插了一手,或許還不止。你仍然密謀支持龍後,而不是反對她,為什麼?你打算從丹妮莉絲女王那撈到什麼好處?」
「我們又說回去了嗎?你個頑固的小傢伙。」伊利里歐拍著肚皮笑了一聲,「如你所願,乞丐王曾許願讓我當他的財政大臣,成為一個高貴的領主。一旦他戴上金皇冠,我就有機會選擇我的封地……甚至凱岩城,如果我想要的話。」
提利昂把葡萄酒拿到他殘留的鼻子下面嗅嗅,「我父親會很高興聽到這些話的。」
「你的父親大人沒必要擔心。我為什麼會要塊石頭?我自己的宅邸對任何人來說都夠大了,而且比起你們那些四處漏風的維斯特洛城堡舒服多了。財政大臣嘛……」這個胖傢伙督又剝開一個雞蛋,「我喜愛錢幣。還有什麼比金子碰撞的聲音更動聽?」
老姐的尖叫聲。「你就那麼確定丹妮莉絲會兌現她哥哥的諾言?」
「她會,或許不會。」伊利里歐一口咬掉半個雞蛋。「我告訴過你,我的小朋友,不是每個人做事都要回報的。不管你信不信,就像我這樣的有老又胖的傻瓜也是有朋友的,也有人情債要去還。」
騙子,提利昂想。在這投機當中,一定有比錢和城堡對你更有價值的東西。「這些天你沒怎麼碰上把友誼看的比金子更貴重的人吧。」
「的確,」胖傢伙說,對諷刺裝聾作啞。「八爪蜘蛛是怎麼和你變得如此親密的?」
「我們還年輕時就在一起,兩個潘托斯的青澀男孩。」
「瓦利斯來自密爾。」
「沒錯,他到這不久我就遇見了他,剛巧趕在那些奴隸販子之前。白天他睡在下水道里,夜晚他就像貓一樣在房頂上遊走。我身無分文,是個穿著臟綢衣的刺客,靠著我的刀謀生。你大概瞧見過我水池裡的那個雕像吧,皮托·馬拉農在我十六歲時雕的它。一個可愛的東西,儘管現在我看到它就難過的要流淚。」
「歲月毀掉了我們大家。我仍然在為我的鼻子哀痛。但是瓦利斯……」
「在密爾他是小偷王子,直到一個對手告發了他。在潘托斯他口音令他引人注目,而大家知道他是個太監之後,全都鄙視和打擊他。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他選擇我來保護他,但我們達成了協議。瓦利斯監視那些差勁的小偷並拿走他們的贓物,而我為那些失主提供幫助,收取酬金保證拿回他們的財物。很快每個遭受損失的人都知道來找我求助,同時城裡的攔路賊和扒手都在找瓦利斯……一半想割開他的喉嚨,另一半想跟他銷贓。我們都發達了,並且當瓦利斯訓練出他的老鼠之後就更加富有了。」
「在君臨城他有小小鳥。」
「我們這裡叫老鼠。老一輩的小偷都是些傻瓜,想到的無非是把一晚偷盜的財物全都換成美酒。瓦利斯喜好孤兒和年輕女孩。他挑出那些最小的、靈活而且安靜的傢伙,並教會他們爬牆和滑下煙囪。他也教他們識字。我們把金銀珠寶留給那些平凡的小偷們,而我們的老鼠竊取信件,賬簿,圖表……讀過之後再放回原處。瓦利斯聲稱秘密比銀子和藍寶石更有價值。就這樣,我變的越來越高貴,以至於一個潘托斯王子的表兄把他還是處女的女兒嫁給了我。同時,關於某個太監天賦的傳聞也跨越狹海傳到了某位國王的耳中。這個焦慮的國王既不信賴他的兒子,不信任他的妻子,也不信任他的首相——那個年輕時的朋友現在變得傲慢自大。我相信這個故事的其他部分你一定都了解吧,不是嗎?」
「差不多,」提利昂承認。「我發現你遠不止一個乳酪販子那麼簡單。」
伊利里歐歪了歪頭。「你能如此評價真是好心,我的小朋友。對我來說,我發現你還真像瓦利斯大人說的那樣機靈呢。」他笑道,露出他雜亂的黃牙,又叫了一罐密爾烈酒。
當總督懷抱著酒罐睡著時,提利昂一瘸一拐的跨過那些枕頭,在那堆肥肉中拔出酒罐,給自己斟了一杯。他一口喝掉,打了個哈欠,又斟滿一杯。如果我喝了足夠多的烈酒,他告訴自己,或許我就能夢到龍了。
當他仍是個深居在凱岩城孤單的小孩時,他常常整晚騎在那些龍像上,幻想他是某位流離的坦格利安小王子,或者一個在大地和山脈之上高高翱翔的瓦雷利安龍王。有一次,當他的叔叔們問他想要什麼作為命名日的禮物時,他求他們給條龍。「不用多大的一條,小的就行,就像我這麼小的。」他叔叔吉利安認為這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事,但他的另一位叔叔提蓋特說,「最後的巨龍一個世紀前就死了,小傢伙。」這對那個男孩太不公平了,那晚他哭著睡著的。
若乳酪領主可信的話,瘋王的女兒孵出了三條活生生的龍。對於一位坦格利安來說一條就足夠了。提利昂幾乎有點為殺掉他的父親感到遺憾了。他想看看泰溫大人的臉,如果當他得知有一位坦格利安女王,在一個玩弄陰謀的太監和胖得有半個凱岩城大的乳酪販子的支持下,帶著她的三條龍前往維斯特洛時會有什麼表情。
侏儒吃得實在太撐了,他不得不鬆開腰帶和褲帶。穿在身上的小孩的衣服讓他覺的自己像一隻硬塞進五磅腸衣中的十磅香腸。如果我們照這麼個吃法,在見龍後之前,我就和伊利里歐一個體型了。轎外夜幕已經降臨,轎內也一片漆黑。提利昂聽著伊利里歐的鼾聲、皮帶的吱嘎聲、車隊的鐵馬掌慢慢地敲擊在堅硬的瓦雷利安大道上,但他心裡卻回蕩著龍翼拍打的聲音。
當他蘇醒時,黎明已至。馬兒們還在緩緩前行,轎子在它們中間搖晃、吱嘎作響。提利昂把窗帘掀開一點向外觀瞧,可是除了赭色的大地、光禿禿棕色的榆木,還有大道——像根筆直指向地平線的長矛一樣的寬闊的石路外,就沒有什麼可看的了。他曾經讀過關於瓦雷利安大道的書,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它們。自由城邦邊疆最遠止於龍石島,從來沒有延伸到維斯特洛大陸之上。這有點奇怪。龍石島不過是塊石頭,財富是在遙遠的西邊,但是他們有龍。無疑他們知道它就在那兒。
昨晚他喝得太多了,即便轎子輕微的晃動也足以讓他作嘔。儘管他沒抱怨一句,伊利里歐也很容易明白他的苦惱了。「來,一起喝點,」那個胖傢伙說。「以毒攻毒。」他用酒壺為他倆斟滿了黑莓酒,這酒實在太甜了,比蜂蜜還招蒼蠅。提利昂用手背趕走了蒼蠅一飲而盡。甜得發膩的味道讓他不得不竭盡全力才咽了下去。但第二杯就不那麼難以下咽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什麼胃口,當伊利里歐請他吃一碗奶油浸泡的黑莓時他擺手拒絕了。「我夢到了女王,」他說。「我在她面前下跪,宣誓效忠,但是她把我誤認成我的哥哥,詹姆,把我餵了她的龍。」
「讓我們希望這夢不是個預言。你是個聰明的小惡魔,就像瓦利斯所說的,而丹妮莉絲需要一個聰明的人陪伴。巴利斯坦爵士是個英勇的騎士而且忠誠,但我想沒有人稱他狡猾過。」
「騎士只知道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他們端著長矛衝鋒。一個侏儒則會從一個不同的角度觀察這個世界。可你又是如何呢?你本來就是個聰明人。」
「你在恭維我。」伊利里歐擺擺手。「哎呀,我真不適合旅行,所以我才會送你替我去丹妮莉絲那裡。你宰掉老爸可是幫了女王陛下一個大忙,我希望你還能做得更多。丹妮莉絲不是她哥哥那樣的傻瓜。她會讓你盡展所能的。」
去挑起戰端?提利昂想,愉快的笑著。
他們那天只換了三次隊伍,但停了兩次,每次差不多要花一小時等伊利里歐爬下轎子去撒尿。侏儒心想,我們的乳酪領主有著一頭大象般的身材,可他的膀胱去像枚花生那麼小一點。在一次停下來的時候,他用那段時間仔細地看了看那條路。提利昂知道他會找到什麼:不是堅實的地面,不是磚塊,也不是鵝卵石,而是一條帶狀的熔岩石,高於路面半尺以便雨水和融雪流下路肩。不像在七大王國曾走過的那些泥濘小路,瓦雷利安大道寬的可以讓三輛馬車並排行駛,而且歲月和車輛都沒能侵蝕它。瓦雷利亞遭受末日浩劫已經過去四百年了,可這些大道依舊一如往常的堅固。他試圖尋找車轍和裂縫,但只發現了那群馬中某匹馬剛拉出來的熱騰騰的馬糞。
那坨馬糞讓他想起了父親大人。是不是下地獄了,父親?一個美妙的冰封地獄,在那裡你可以抬頭看著我幫助瘋王的女兒重新奪回鐵王座?
當他們繼續他們旅程時,伊利里歐講了一堆乏味的老掉牙的笑話,然後又提起了龍後。「恐怕我們關於丹妮莉絲女王最後的傳聞已經完全過時了。我們現在必須假設她已經離開彌林了。她終於能做主了,一個衣衫襤褸領導著傭兵、多斯拉克人和無垢者的主人,而她無疑將會領著他們向西前行,去奪回她父親留下的王座。」伊利里歐總督擰開一罐大蒜蝸牛,嗅了嗅它們然後笑道。「我們希望在瓦蘭提斯,你能得到關於丹妮莉絲的新消息,」他邊說邊從殼裡摳出一隻蝸牛。「龍和年輕姑娘都很任性,或許你會要調整你的計劃。格里夫知道該怎麼做。你來個蝸牛嗎?這大蒜是從我花園裡摘的。」
我騎著蝸牛都能比你這轎子走得快。提利昂擺手拒絕了這道菜。「你那麼信賴這個叫格里夫的人。又一個你童年的夥伴?」
「不,用你的話說,是個傭兵,維斯特洛人。丹妮莉絲的事業需要人才。」伊利里歐抬起一隻手。「我知道!『僱傭劍士視金錢高於榮譽,』你是這麼想的。『這個叫格里夫的傢伙會把我賣給我老姐。』不是那樣的。我像信任兄弟一般信賴格里夫。」
又一個致命的錯誤。「那麼我也跟著相信他吧。」
「在我們談話的時候,黃金團正向瓦蘭提斯進軍,在那等待我們的女王從東邊趕來。」
金子的下面是冰冷的刀劍。「我曾聽說黃金團正與某個自由城邦有合約。」
「是密爾,」伊利里歐得意地笑道。「合約可以取消。」
「看來乳酪生意遠比我知道的賺錢啊,」提利昂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總督搖搖他胖指頭。「有些合約是用墨水寫下的,而有些是用血。我不再多說了。」
侏儒琢磨了這件事。黃金團據說是最好的傭兵團,一世紀前由「寒鐵」,庸王伊耿的一個私生子創建的。當其他高貴出身的私生子們試圖與嫡子們爭奪王座時,寒鐵加入了叛亂。但是戴蒙·黑火及其叛軍在血紅草地被摧毀。那場戰役之後,追隨黑龍的倖存者依舊拒絕臣服,他們渡過了狹海,其中就包括戴蒙年幼的兒子們,寒鐵,和成百的失去封地的領主和騎士,很快他們就發現不得不靠出賣他們的劍來謀生。有些加入了「碎旗團」的行列,有些加入了「次子團」和「處女之夫」。寒鐵看見黑火家族的力量要四散分裂,因此創建了黃金團來使流亡者團結起來。
從那至今,黃金團的人一直在爭議之地繁衍生息,為密爾,里斯或泰洛西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小衝突中戰鬥,夢想著當年其父輩失掉的領地。他們是流亡者和流亡者的子孫,無依無靠和不可饒恕……但始終是令人畏懼的鬥士。
「我得稱讚你的說服力,」提利昂告訴伊利里歐,「你是如何服黃金團投入到我們可愛的女王的事業中來的呢,他們歷史上可沒少花力氣來反抗坦格利安們的。」
伊利里歐沒把這個問題當回事。「不管黑還是紅,龍就是龍。當「凶暴的」馬里斯死在石階列島上時,黑火家族就已經絕嗣了。」乳酪販子透過他分叉的鬍子微笑著。「而丹妮莉絲將帶給那些流亡者們寒鐵和黑火所無法給予的東西——她會帶他們回家。」
伴著火與劍。那也是提利昂所希望返鄉的方式。「萬把利劍作為我送個你晉見女王的禮物,她肯定會非常高興。」
總督稍稍點了下頭。「我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什麼會令女王感到高興。」
你還真有先見之明。對與國王的感激,提利昂了解的夠多了,女王難道會有什麼不同?
不久總督就打起盹了,留下提利昂獨自沉思。他猜想當巴利斯坦·賽爾彌黃金團並肩作戰時會有什麼想法。在九銅板王之戰中,賽爾彌在他們隊伍中殺出一條血路幹掉了末代黑火。叛亂撮合了同床異夢者的古怪組合。但沒誰能比這個胖傢伙和我的組合更古怪了。
當他們停下來更換馬匹和派人去取一籃新食物時,乳酪販子醒了。「我們走了多遠了?」在他們往肚子里填和蘸著用胡蘿蔔、葡萄乾和一點酸橙和桔子做的醬汁的冷閹雞時,侏儒問道。
這裡是安達洛斯,我的朋友。你們的安達爾人就是來自這裡。他們從原來居住在這裡的多毛人手中奪取了這片土地,那些伊班港多毛人的表親。哈格爾的古王國的心臟地帶就坐落在我們北方,但我們正在其南面穿行。在潘托斯,這裡被稱作平坦之地。再遠些的東邊屹立著絲絨山脈,那就是我們的邊界了。
安達洛斯。傳說中七神曾以凡人的形態走過安達洛斯的山脈。「天父把手伸進天穹,摘下了七顆星,」提利昂從記憶中引述,「然後一顆顆放置在『高山的』哈格爾的額頭上,鑄成了一頂閃耀的王冠。」
伊利里歐總督好奇地瞥了一眼提利昂。「我沒想到我的小朋友這麼虔誠。」
侏儒聳聳肩。「我童年時代的紀念品,我知道自己成不了騎士,所以就決定成為總主教。那個水晶冠能讓人高上一尺。我研讀經書並祈禱到兩膝都結了繭子,但我的努力去落得個悲慘的結局。我到了某個年紀時就墜入了愛河。」
「一位少女?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伊利里歐把他的右手擠進左袖裡拉出一個銀匣。裡面有一幅栩栩如生的女人畫像,一個有藍色大眼睛和淡金色頭髮的女人。「塞拉,我在一個里斯人開的妓院里發現了她並把她帶回家為我暖床,但最終我娶了她。我的第一個妻子是潘托斯王子的表親。自那以後,王室的大門對我緊閉了,但我不在乎。為了塞拉付出這個代價不算什麼。」
「她是怎麼去世的?」提利昂知道她已經死了,不會有男人如此深情地談論一個拋棄自己的女人。
「一艘布拉佛斯商船從玉海的返回的途中在潘托斯停靠。它運載的寶藏有丁香和藏紅花,黑玉與翡翠,猩紅色的錦繡和綠色的絲綢……還有灰色的死亡。在她的槳手們上岸時,我們殺掉了他們,在錨地燒掉了船,但老鼠們還是爬下船槳,邁著冰冷沉重的腳步爬上了碼頭。那場瘟疫帶走了兩千多人的性命才告平息。」伊利里歐總督合上了匣子。「我把她的手保留在我的卧房。她的手是那麼的柔軟……」
提利昂想到了泰莎。他望向那神靈曾經行走過的大地。「什麼樣的神才會造出老鼠、瘟疫和侏儒呢?」另一段《七星聖經》的章節被他回憶起來。「少女把一個嫩柳般嬌柔,碧潭般湛藍眼睛的女孩帶到他面前,哈格爾宣稱他要這個女孩成為他的新娘。聖母賜予她多產,老嫗預言她會有四十四個強壯的兒子。戰士將力量賦給他們的臂膀,同時鐵匠為他們每人鍛造了一套鋼甲。」
「你們的鐵匠一定是洛恩人,」伊利里歐打趣道。「安達爾人從居住在河岸的洛恩人那裡學到的鍛造本領,這是眾所周知的。」
「我們的修士們可不認同,」提利昂指著那塊平原問。「誰居住在你們的這塊平坦之地上?」
「該侍弄土地的農夫和苦工。那裡有果園、農場、礦場……有些在我名下,但我很少光顧它們。當近在身邊的潘托斯有著無盡的樂趣陪伴我時,我為什麼要在這裡虛度時光?」
「無盡的樂趣。」還有超厚的院牆。提利昂搖晃著他杯中的葡萄酒。「離開潘托斯之後我們就沒見到過城鎮。」
「那邊有些廢墟。」伊利里歐揮動著一支雞腿指向轎簾。「什麼時候某個卡奧想要看看海了,多斯拉克人就會從那個方向過來。你在維斯特洛也該知道多斯拉克人不怎麼喜歡城鎮。」
「攻打一個卡拉薩並消滅它,之後你就會發現多斯拉克人不再那麼愛穿越洛恩了。」
「用食物和禮品收買敵人更要便宜。」
但願我當時能想到帶著一塊美味的乳酪去黑水河上的戰場,或許就能留住我完整的鼻子呢。泰溫大人總是藐視自由城邦,他常說他們用錢代替劍來作戰。錢有它的用途,但戰爭還是要靠鐵來贏得。「給一個傢伙金子,然後他會回來索求更多,我父親常這麼說。」
「是那個被你幹掉的父親嗎?」伊利里歐把雞骨頭扔出轎外。「傭兵不敢面對多斯拉克人的吼叫,這在科霍已經被證實了。」
「你勇敢的格里夫也不行?」提利昂嘲笑道。「格里夫不同。他有個十分鐘愛的兒子,叫做小格里夫的男孩,那可從沒有紈絝子弟。」
美酒、佳肴、烈日、轎子的晃動、蒼蠅嗡嗡聲,這些加起來使得提利昂昏昏欲睡。所以他睡著了,醒來,喝酒。伊利里歐和他一杯接一杯的拼酒,當天空變成了暗紫色的時候,這個胖傢伙打起了呼嚕。
那晚提利昂·蘭尼斯特夢見了一場將維斯特洛的山脈變得血紅的戰役。他也身在其中,用一把和他自己一般大的斧頭與死亡奮戰,他的身邊是禿頂的巴利斯坦和寒鐵,巨龍在他們頭頂盤旋。夢中他長了兩個都沒鼻子的腦袋,他的父親率領著敵軍,於是他又一次幹掉了他。接著他殺了他的哥哥,詹姆,劈著他的臉直到那變成了一灘紅色的爛泥,每一下敲打都令他大笑一聲。直到戰鬥結束時他才發現他的另一個頭一直在哭泣。
當他醒來時他發育不良的雙腿像鐵一樣僵硬得。伊利里歐正在吃著橄欖。「我們到哪兒了?提利昂問他。
「我們還沒有離開平坦之地呢,我急性子的朋友。馬上我們就進入絲絨山脈了。從那開始我們將順著小洛恩河逆流而上,一直爬到格霍安·卓赫。
格霍安·卓赫曾是個洛恩的城市,直到瓦雷利亞的龍們把它燒成一片冒煙的廢墟。我正在歷史中穿行,提利昂回想,思緒回到了龍統治大地的日子。
提利昂睡著,醒來又再睡過去,白天還是黑夜看起來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絲絨山脈令人失望。「蘭尼斯特港一半妓女的胸脯都要比這些山大,」他告訴伊利里歐。「你該稱他們為絲絨奶頭。」他們看見了一個立起石頭擺成的圓圈,伊利里歐聲稱那是巨人搭建的,接著是一個深湖。「這裡曾住著一窩強盜,洗劫所有經過這裡的人,」伊利里歐說。「據說他們仍然潛在水下,那些在這裡捕魚的人都被拉下水吞吃掉了。」隔天晚上他們來到一個巨大的蹲在路邊的瓦雷利亞的龍身人面獸跟前。它有一個龍的軀幹和一張女人的面孔。
「龍後,」提利昂說。「令人鼓舞的預兆。」
「她的國王丟了。」伊利里歐指著旁邊那個曾站著另一座龍身人面獸的光滑石台,那裡已經覆滿了苔蘚和開著花的藤蔓。「多斯拉克人建造了木頭車輪墊在他的下面,把他拖回了維斯·多斯拉克。」
那也是個預兆,提利昂想,但不像剛才那個令人鼓舞。那晚,他比以往喝得還要爛醉,突然唱起歌來。
「他賓士在城裡的街巷,離開那高高的山崗
馬踏過鵝卵石階小巷,帶他到姑娘的身旁
她是他珍藏的寶貝呀,她是他含羞的期望
項鏈和城堡都是浮雲,比不上姑娘的親吻」
這些就是除了疊句以外他知道的全部歌詞。金手觸摸冰冰涼呀,而姑娘小掌熱乎乎。當那金手連成的項鏈勒緊雪伊的咽喉時,她拚命地拍打他。他記不得它們是否溫暖。當她的力氣耗盡時,她的拍打變得像飛蛾在他臉上的扑打。他每扭一下那項鏈,金手就嵌入得更深。項鏈和城堡都是浮雲,比不上姑娘的親吻。在她死後,他有沒有最後吻她一次呢?他記不起來了……但他依然記得他們第一次的親吻,是在綠叉河邊他的帳篷里。她的嘴嘗起來多麼甜美。
他又想起他與泰莎的第一次,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比我強不了多少。我們不斷撞著鼻子,但當我們舌頭觸碰時,她渾身顫抖。提利昂閉上眼用心回想她的面容,但他卻看到了他父親,腰間裹著睡袍蹲坐在馬桶上。「妓女們的去處,」泰溫大人說,然後是十字弓的咔噠聲。
侏儒翻了一下身,把半個鼻子深深壓在絲綢枕頭裡。睡意在他身下像井口一樣張開,他許下個願望然後讓自己投入其中,讓黑暗吞噬了他。